第36章 去行宫_长公主病入膏肓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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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去行宫

  去汝州行宫避暑的日程,是一早便定下的。

  洛阳之南的汝州,是长公主的封地,仅是封地“之一”。当宣明珠尚未及笄时,晋明帝便为她在舆图上划下汝州、禹州、荥阳三处封地。

  三州,皆为围拱上京的富庶之城。

  其中又以汝州城盛产美玉,晋明帝便在为长女大兴土木修建行宫,取意“玉汝于成”。

  如爱美玉一般爱护支持你,这句话,寄予一位帝王深切的爱女之。知当时宫中尚未有得封的亲王,朝臣纷纷进言举妥,晋明帝一笑哂之。

  谏,便将内库的百万珍玩都随意赐予长公主玩儿,敢谏,好,下旨左春坊,为长公主做身金蟒袍玩儿。

  凶猛的雄狮在外扫平疆土,回到领地护起犊来,同样独断专行。

  御史台自鸦雀无声,宫里倒衍出一场闹剧——有位辈份高的宗老,琢磨出个法子,想悄悄地给长公主验明身。

  因他无比怀疑宣明珠其实是位皇子,否则无法解释,何以如受宠。

  事最后当然未遂,成为皇室的一桩趣谈,长公主的受尽宠爱由可见一斑。

  行宫建成后,父皇和母后带着她去游赏小住过一次。

  也只那一回,是难得一家子阖乐的时光。

  母后去世后,她便去过汝州。因她对父亲的感情实在很复杂,既敬,又怨,便也无法直面父皇为她兴建的宫城。

  如今趁着身子骨还撑得住,宣明珠想,是时候该带三个孩子去领略一番昔年风光。

  多留些与他们相处的时光,也约略弥补她的舍之。

  至于为何夜半出发——

  一驾驷马紫帷厌翟车驶于绵延夜路之上,宝盖四角燃犀,其香如麝,其明通幽。

  宝鸦在车里半个身子都探出帷帘去,梅珩从旁牵稳她的衣摆,住说,“小妹回来些,小妹小些。”

  宣明珠坐在雕檀辇座的中央,身着一袭蹙金霞帔,头戴八翚四凤冠,骈腿嗑着金粟糕瞧着他们笑。

  梅豫在车外骑着玄骊驹,望着那颗小脑袋也笑。

  宝鸦的睛已够使,只见星夜之下,凤辇前方开路甲胄百余行,后方殿后军卫又百余行。身上皆佩有一颗拳大的夜明珠,悬于文绣刀畔,与铁甲蔽膝相撞,锵然珰然,如金石遇,如龙『吟』。

  前后之间,又有华纱茜履的宫蛾百余,手执金莲宝炬、纨扇宫灯,连成一片浩大的光海。

  眩然极望,便只觉天上千盏星,地上千片金,遥相呼应,地若在天。

  前之景,是梅宝鸦最神往最艳羡的“龙王夜游”的景象吗!

  然书中景象,梦中景象,终究只是泡影,突然为实物出现在前,真比书中梦中,更盛大绝百倍千倍。

  俄而,小姑娘耳边响起一片悦耳空灵的风铃之音,砗磲晶自成曲调,仿若山中一半雨击玉,月在树杪,百重泉响。

  她已经敢呼吸,扒着车边的窗棂竭力侧耳,怕漏掉任何一天籁之音。

  俄而,又见数匹银练当空而起,如银河落于九天,横亘顶之上。

  随着天宫仙乐般的清音,有小莲轻足在上起舞。

  灯火珠光映透素锦,见面,唯见清影,辗转婉动,飒若流星。

  俄而,舞影与长练顿作一收,风铃清曲顿作一静,宫娥手中灯尽熄灭,甲士腰上珠尽覆盖,行驾四周的光、声、形、影,顿时皆无所觅踪。

  仿佛方才所见所闻,过一场极端的美梦,刻,只剩一片浩瀚的黑夜还原前。

  两行泪从宝鸦中直直流下。

  她看见,在一片无声无光中,万千纷飞的绿萤星火铺满天地间的幕布,历历在目。她轻颤着伸出手去,一只小小的灵便落在她掌,如一缕小小的星魂。

  “萤火虫,这么多这么多的萤火虫……我是在做梦吧。”

  那双泪浸的里充满光芒,回身一抱住宣明珠:

  “阿娘!多谢你!宝鸦好开,宝鸦一辈子也会忘记今夜,永永远远都会忘!”

  她知,这一切定然是娘亲为自己准备的。

  她喜欢的山灵异志,天马行空,阿娘全部帮她变成现实!

  宣明珠拍去手里的碎屑,给那张小花脸抹泪,“阿娘就是为哄着宝丫头开的,以后宝丫头每想起今夜,便欢喜,好好?”

  如果说除金银宫阙这些冰冷之物,还有什么是她能留给宝鸦的,无过于她亲自为女儿造一场永生难忘的美梦。

  父皇如何宠女,她便如何宠女,管他张扬乖张惊,管他奢靡胡闹悖世情。

  她只想自己的女儿开。

  梅豫知母亲里的另一层用意,是想在病去以后,在宝鸦里种下一颗永存的希望种子。

  念母之爱,至伤毁。

  无数萤火虫自他马旁夹飞过,少年头难过,只能生忍着别开头。

  梅珩尖,“哥,你也开得哭?”

  “去!”梅豫忙掩住思,弄鼻子,“又是钟馗嫁妹,我哭个什么。”

  然而这般的出行,如的手笔,岂比钟馗嫁女还派,纵使遍数两京,也是独一份儿。

  “天若见,应羡间……”

  宝鸦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憾与惊喜中,无法自拔。神澎湃可表,唯有捧着脸叨叨咕咕:

  “世间儿女皆看我,都来羡我梅宝鸦。”

  宣明珠着小儿女之言,怀大畅,命随行重燃火。散去那些添场面的宫娥回城,只留北衙军继续护卫。

  万千萤虫尽归山林时,天也将明。

  宝鸦目睹尽这场梦幻奇景,而后便一直紧抱着娘亲的腰放,渐渐窝在她的怀里睡着。

  蜷团的身上盖张祥云锦的薄衾,睡梦里角也微微上翘,纤长睫『毛』偶然轻颤,像只受用的猫儿。

  宣明珠轻抚她的顶发,知小姑娘时在做什么美梦,只望她能梦得长久一点。

  撩开车帷,一缕清亮的天光入辇中,她命车驾放慢行速。

  左右行宫跑,出门游玩必急着赶路,待宝鸦睡足醒来,京郊的驿馆也到。

  宣明珠命众在休整一日,明晨出发。

  那驿丞先前未接到上京的指令,乍闻长公主殿下凤驾莅临,忙携馆内大小执事迎出。

  但见金葆璇盖扈从如云,百余铁甲望之尽,阵杖之大,都胜过前些年皇孙出京祭庙的规制,驿丞下敢怠慢,揖首伏地叩拜。

  宣明珠免礼,早有婢子将红茵铺在辇下,梅豫下马亲将母亲扶下来,梅珩则牵住妹妹立在旁。

  母子四便如那访仙图中出的物,长公主簪裙灿若明星,红痣映眉,华藻玉章,为子则神骨清肌,眉目丰灵如画,一脉潢潢天家象。

  澄儿等女史拥簇着公主与小小姐至下榻处,各司其职地去花薰香,收拾帐帷提。

  毕长史则将惴惴的驿丞请至一侧。

  交给他半袋金锞,告诉他长公主只是在歇一站,一应食宿有府中詹事料,全用他『操』。

  驿丞暗松口,自然无称是。

  而后毕晋山又来到北衙军休整的侧院,找到在朝阳下擦拭铠甲的林都尉,拱手笑:

  “殿下说,将军与麾下一向身负护御京畿的责任,番被她大半夜里抓丁,胡闹这一场,很过意去。殿下让大家伙儿好生休息补眠,午膳为众军宰牛加餐。”

  林故归朗笑:“殿下之言便是军令,话,太过折煞卑职!昨夜哪里是闹,长公主殿下天家手笔,将煌煌仙宫的景象都引下凡,底下的兄弟们方才还在回味,吾等糙何德何能,有机会大开界见奇景,一世都有得说嘴。请长史转告,卑职必将殿下与公子小千金安然护送至行宫,请殿下放一百个。”

  毕长史答应一声,乐呵呵地。

  诸事安排妥当,一夜未眠的宣明珠,这时也感到有些乏困,随意进些吃食,便在馆内的舍憩息。

  宝鸦睡饱,反而有神,一忽儿说想看一看拳头大的夜明珠什么样儿,一忽儿又去追问迎宵姨,昨夜在绸练上跳舞的是是她?

  这边等撂下,她又对身处的小小驿馆来兴趣。

  番是小姑娘一次出京,身边全是鲜活野『性』的事物,哪怕见着一棵歪脖老树、一面挂满外番旌羽的墙壁也觉新鲜。

  宣明珠拘着她,只管小女儿扔给两个哥哥带去,命松苔雪堂跟在左右,便安补眠。

  这一睡直到后亭午才醒,金灿灿的日光透过窗纱,帐中发出一声足惬的呻息。

  偏脸儿,见崔嬷嬷在榻边的圆杌上,安静做着针线。

  宣明珠握发起身,趿着鞋子:

  “宝鸦的贴身衵衫我都动手,皆交给绣娘,她那样娇,嬷嬷当伤。”又问,“宝鸦呢?”

  崔嬷嬷一笑,“殿下可莫说嘴,小小姐娇,殿下也动针线,只过是弄出点‘小动静’哄着姑娘玩儿。”

  宣明珠只管笑。

  “殿下放,驿馆边厢有几棵府海棠开得好,小小姐带着大公子去挖花。”

  宣明珠一就按脑仁,“嬷嬷别忘告诉长史赔家钱。”

  又问珩儿在做什么,崔嬷嬷说小公子在屋里读书。

  宣明珠点头,三个孩子中数老二最静,无论到哪都有坐下便能读得进书的本事。

  “张余二位詹事在做何事?”

  崔嬷嬷见便,“殿下这回去行宫,身边带多少,一个个关过去还得?”

  虽如说,还是将方才迎宵回进的话一字错转述给殿下,“张先生与二公子一样,到驿馆略作休息后,便捧书而读。余先生在驿馆各处查看一圈,到厨下检过饮食,这会儿应在偏院,同林都尉讨论什么……军伍用枪的材料比重。”

  “这个余清原倒是文武全才,连军制也有涉猎?”

  宣明珠眉轻扬,想一番自语,“看看吧。”

  这二是她事前嘱咐迎宵留意的。

  从前,她身边有梅鹤庭,在私为夫君,在公便是个顶级智囊,自然动过培养幕僚的思。

  如今回想,她实在太过依赖于他,目光短浅。

  自己身边总有几个遇事能商量对策的才,她虽醉权力,这身份可回避,掌握的兵权与财库,热热大有在,总得有备无患。

  “这回出来,我可盼着京中有坐住呢……”

  这个时候,迎宵在外轻敲门扉:“殿下,护国寺来,说那日殿下有东落下拿,特意送来。”

  宣明珠闻言有些意外。

  一夜的行程,离洛阳怎么说也有几里之远,她怎知自己落下什么金贵物件,值当巴巴的追送过来?

  长公主于是换衣梳发,召见来。

  来是法染身边的侍,怀捧一条长匣入门见拜。

  “尉迟将军?”

  宣明珠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他,诧笑:“怎么是你,九叔让你来的吗?”

  侍一身僧衣还带着风尘,低眉声佛号,“殿下唤我智凡便是。尊师命我将这匣『药』带给殿下。”

  宣明珠问:“是什么?”

  智凡余光掠过屋里的那位嬷嬷,顿一下,推开匣。

  两排八枚莲子大小的黑『色』丸『药』映入帘。

  智凡:“这是,避子丸,吾师取个名,叫棘无薪。”

  宣明珠摩挲腕间菩提串的动作一滞。

  她僵地抬起脖子:“你说,这是什么东?”

  “哦,殿下万莫误会。”智凡解释,“为男子服用的,一颗可以避子三月。吾师言,殿下目下的身子宜成孕,更可用汤『药』,有一物,可随所。”

  和尚说这话,原本奇怪且唐突,可他语平常,脸上坦『荡』,仿佛奉命送来的只是一匣子治风寒的『药』,别无龌龊。

  宣明珠沉默一许,面上,作出一派优雅镇静之『色』:“知,有劳你。咳,嬷嬷。”

  崔嬷嬷应声,去替殿下收下那东。

  崔氏出身于后宫,见多花红绿俏的事,并非那等老古板,凡事自以殿下意、殿下身体为首。

  ——那个叫张浃年的小后生是被殿下带上吗,保齐就能用上的。

  而后客地送智凡出门,迈出屋门时,崔嬷嬷回头瞧殿下一,忍俊,体贴地为公主阖上门。

  那门一关,宣明珠当场就掌住,踢鞋捂脸一呵成,一抹止住的红晕,自她耳根底下直蹿到黛柳眉梢。

  这这这,也是他宣灵鹔一个出家该说的话,当行的事?

  她由想起当年到岁便被九叔带去教坊司的往事,那些美貌婀娜的胡姬,有着与皇叔一样颜『色』的瞳眸,可有一,比得过皇叔容『色』冶艳。争相敬酒,九叔向她眨,将一枚小丸噙进嘴里,悄声告诉她:

  “这是辟浊丸,有一物,可千杯醉。”

  一模一样的口吻……

  亏她还以为九叔真参悟,修得个六根清净,那日连玩笑也敢多开一句。

  野狐禅!野狐禅!

  宣明珠的热脸埋在掌间,轻呜一声。

  并非羞于那男女之事,而是有种自己的事被长辈家发现的羞与臊。

  偏生九叔是为她的身子着想。

  如清风明月式的坦『荡』,又教无从怪起。

  独自红会子脸,那遮面的香袖底下忽咕哝出一声,“唔,东么,倒是好东。”

  说,汝州的月旦评上青年才俊辈出,热闹得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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