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.了自当及时行乐_长公主病入膏肓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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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.了自当及时行乐

  大理寺后衙的一间简舍内,枕臂伏睡在书案的梅鹤庭猛然惊醒。

  朝光透过窗棂,落在男子清冷有致的侧脸,似薄光迎上了一层薄雪,暖意所剩无几。

  梅鹤庭轻锁眉心,拇指怔然揩过角。

  ——方才的梦太真实了,温软的触感、濡的气息、真的血腥味,仿佛都留在上。

  梦中那个鲜妍如火的身影依稀如昨,咬人的那一口……真疼。

 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?昨晚他在衙署宿直,加上前日晚上被拒之门外,算来确有两整日不曾见过宣明珠了,怪不得会梦到她生气。

  至于惊醒之前女子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——梅鹤庭蹙眉,梦境而已,如何当得真。

  他单手撑着通宵后昏沉发的两只太阳,走到北窗下。铜盆中是冷,掬一捧在脸上,可醒神。

  而后整衣抚袖,束妥头冠,转身将桌案上的案卷整理一番,准备在朝会前将户部左侍郎贪墨案的始末再复盘一遍。

  门扉忽然吱呀一声,从外头被推开。

  只见两个同僚堆着满脸的笑褶进来,打头的身着朱『色』小料绫罗袍,另一人着地黄交枝细绫袍,七銙犀带上皆挂有一只绯鱼袋。与一身俨然公服格格不衬的,是二人手里各拎着一双……青竹筷。

  大理寺主簿卢淳风,评事员外郎李乾,用嗷嗷待哺的眼神盯着梅大驸马,颇怀怨念。

  “二位做什么?”梅鹤庭莫名。

  卢淳风肚:“饿饿。”

  李乾:“饭饭。”

  梅鹤庭眉眼清冷,“出去。”

  两个大男人加在一起有七十岁了,扮起不正经,让人简直没眼看。

  卢主簿给李评事使了个眼『色』,你看,卢某便说咱们梅大人是不懂开玩笑的。

  卢主簿讪笑:“梅大人,不是我等没出息,实是咱们衙门做的朝食,咳,你懂的,与贵府的佳肴美味比起来有如云泥之别——”

  他动指做了个空中夹菜的动作,目光不经意瞟见梅鹤庭身后整齐的床榻,还有那张稍显凌的书案,双眼大睁:

  “梅大人您昨晚不会整晚没睡,一直在复核户部贪墨案吧?”

  身为皇亲国戚的驸马爷,不但主动求夜值,还焚膏继晷勤恳如斯,岂不让他们这些照章混事的蹭棱子汗颜。

  李乾的筷尖轻敲卢淳风的筷头,示意老兄跑题了,卢淳风只得暂将脸皮丢了,咳:

  “那个,下官其实想问,这两日贵府的庖人……没在家?”

  大晋朝的三省六部循有定例,会为上值的官员准备朝食与午食,只不过公家出银做出的伙食嘛,臣工之间心照不宣,糊弄饱肚子足够,『色』香味就别想了。

  而像梅鹤庭这样一跃成为帝王的东床快婿,有长公主每日调着方儿往大理寺送三餐饮食,了不得了,就是当之无愧的一衙之宝。

  大理寺同仁跟着沾光,每日吃着皇家御馔,一个个被养刁了胃口。

  连大理卿崔锦衣也玩笑说:“刑部每年抢着梅少卿,我都舍不得举荐,就怕手下一帮子馋虫跟我闹翻呦。”

  梅鹤庭除大理少卿五年来,长公主府的小灶一日没有断过,这两日接连断炊,就成了破天荒的事情。

  听到二人的话,梅鹤庭才陡然意识到这一点。

  五年来风雪无阻地送餐食,且每一日的食谱,都由宣明珠按他的口味亲自选定,一月三旬,一年十二个月,每旬都不重样,需耗费的心神可想而知。

  他开始还会对她声辛苦,渐渐的,便也像旁人一样习以为常了。

  梅鹤庭心口蓦然有些烦闷。

  来到自己的公案上,吃着不比以往的朝食,感受四周投来各种哀怨的视线,一向以稳重有静气着称的梅少卿,有些沉不住气了。

  府中是出了什么事情,顾及不上吗?

  转念他又想说服自己,家里和衙门做的都是同样饭菜,都是一样吃法,自己又不是那等矫气之人,何以不能适应?

  可业已惯成的味蕾明明白白告诉他,入口的东西难以下咽。

  梅鹤庭面无表情。

  抑或宣明珠还在同他闹别扭,用这种赌气的方式向他提醒她的存在?

  他越想越肯定,必是如此了。虽然成婚多年,她身上仍有许多抹不去的小女儿情态,他即使不赞成以私情影响公事,却也无法怪她。

  毕竟她是那样在意自己。

  近日忙着户部的贪墨大案,确实也冷落了她,连她逢五生辰宴的种种『操』持,都没顾得上过问。

  梅鹤庭面『色』由转晴,囫囵吃完,心想今日可以早些退衙,正好还有一份礼物没送出手。

  宣明珠见到后,必然便会高兴了。

  早起没胃口,宣明珠只进了半碗藕粉莲子粥,服完『药』后胃里直闹腾。

  泓儿瞧着心疼,端了一碟糖渍梅脯来,宣明珠勉强噙了一颗含在苦麻的舌蕾,也是于事无补。

  歇息不一时,杨太医入府请脉,随行的还有尚『药』局前掌司林铉,以及一位专攻气血疑症的周太医。

  林铉老先生已致仕多年,身着一件素青的衫褂,须发皆霜白,此番是太医署为着长公主的病情,特意请他出山的。

  患病之事,宣明珠已勒令所有知情人严禁外传。不仅因为家私,还因她手里掌着皇城北衙禁军兵符,同时遥领一成羽林军铁骑。

  这两兵权,是晋明帝山陵崩前留给她的护身符。

  长公主虽久居内宅,不过问朝堂事,但说长公主牵一发而动朝堂全身,丝毫不为过。

  自然,此事瞒谁也不能瞒着皇上,宣明珠表明会找个合适的机会,亲自上达天听,杨太医这才愿冒风险替她暂时守密。

  三位医者卷袖净手,郑重其事地为长公主号脉。诊罢后互相对视,沉凝片刻,终究未置一词。

  一直紧盯着三位太医神情变化的崔嬷嬷,当场堕了泪。

  三位医术高超的圣手共同复诊,是没有诊错的可能了。

  宣明珠料到了这个情形,本没抱希望,便也谈不上多失望。

  早在母后得病当年她便明白了,神医断生不断死,灵『药』救病难救命。

  杨太医缓声:“既如此,殿下还照着前日仆开的方子按时用『药』。此『药』方是在当年太皇太后的治方上加以改良,当年此病无先例,所以难免有所阙漏,而今仆等商讨后稍加添减,或可为殿下延寿……”

  宣明珠直接问:“多久?”

  杨太医低:“一载左右。”

  宣明珠平静地点点头。一年时间,用来了却些遗憾,足够了。

  派人将三位医官从府邸后门送出,宣明珠趁喝茶时,抿了一下瓣,略略带出些血『色』,抬起头对崔嬷嬷浅笑:

  “早起没吃什么,这会儿倒想嬷嬷做的晶小饺的滋味了。”

  崔嬷嬷忙不迭答应一声,揩了眼角去往厨房。

  直至人影远了,宣明珠放下瓜棱小盏,将迎宵叫进来。

  凤目敛起幽深的情绪,她一句句吩咐:

  “本宫的寿材可预备下了,棺,金丝楠木,椁,泰山汉柏。雕刻找上京最好的手艺师刻桃花连枝纹络,是否合礼制都不必理睬。这件事别教嬷嬷晓得,老人家经不住伤心。”

  迎宵如坠冰窟。

  长公主在为自己备棺。

  迎宵是暗卫,不同于泓儿和澄儿她们在内宅贴身侍候的,不禁疑『惑』:驸马在何处?

  此时最应陪在长公主身边,给予殿下依靠和安慰的人,不正是驸马爷吗。平素驸马惯做甩手掌柜也罢了,可如今……他如何忍心让长公主独自经手此事?

  迎宵越想越替殿下不值,若非长公主让她下去准备车舆,只怕就洒泪当场。

  宣明珠倒没想那么多。

  好时有好时的活法,将死有将死的过法,她还没入土呢,总不能先叫病魔吓死了不是。

  小宝鸦听过那么多志怪故事,其中有一个最为离谱。

  说一个病入膏肓的秀才,决心在死前做成十件一直想做,却未来得及做的事。结果中途遇到一位老神仙,不但治好了病,最后还修成了仙人。

  当时听宝贝闺女声气地给她学舌,宣明珠着实开怀了好一阵子。

  这两日这个故事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。

  访成仙她不指望,这临终十事,倒好生思量思量。

  七年一觉黄粱梦,一朝梦醒,余下的每时每刻。

  自当及时行乐。

  开在城南兴化里的宜春乐坊,曲子新颖乐伶灵,颇受达官贵人的青睐。

  此间坊主更是个奇人,前身为翰林院杨大学士杨素的千金,因家变故,沦落红尘。

  少有人知,她与昭乐长公主是总角莫逆的交情。

  当年杨家受先永德太子中毒案连坐,杨府男丁皆配岭南为城奴,女眷则发在教坊司成了官奴婢。

  后来几乎靠长公主的一己执意,不惜背上后宫政的恶声,多方调查才寻找到证据为杨家平反。

  看尽世态炎凉的杨小姐踏出教坊司大门后,却死活不愿脱奴籍从良,说甚么,“我便以此考验男子心『性』,若有哪位郎君不在意奴家出身,我宁自备妆奁嫁与此人。

  众人啧舌不已,宣明珠是扯淡。

  她知这不过是杨珂芝不想嫁人的借口,却也有一妙用——成了许多薄情男子的照妖镜。

  悬挂雾紫描金纱帷的厌翟车停在乐坊门前,一位如朱丹,发挽凤髻的妙龄女郎扶着侍婢手背,搴裳而下。

  她身上那件殷桃红的曳雾绡褶裥裙在阳光下五彩潋滟,非但不艳俗,反为主人渡染一身华彩贵气,令来往行人不敢直视。

  路人纷纷猜测,许是哪家贵人内眷出行,又何以来这男人寻欢地界?

  宣明珠何曾在意旁人议论,目不旁视。至于天子令她闭门思过的敕旨——真当昭乐长公主修身养『性』这些年,就是好摆弄的了?

  彩漆雕梁的牌楼下,宣明珠漆瞳微缩,望向那块久违的额匾。

  “宜春”二字,还是她亲题。

  替好友昭雪那日她豪气地说,你想开乐坊就开乐坊,哪个敢嚼舌,本宫剪了它凑出一桌子,给你送来做贺礼!

  吵掰那日杨珂芝说,你这糊涂为一个男人就不登我这个门,好,怕惹闲话就一辈子别来!

  当时宣明珠愧疚难当,低头狠狠噙着泪,却不曾让步。

  她,“鹤庭在翰林,经不起攻讦。除非我与他分扬镳,绝不再来……请小芝姐多多保重。”

  多年之后,宣明珠站在这座牌楼底下。

  一个年轻女郎趋步自乐坊中迎出,长公主掩住怅惘神『色』,只见女子上身穿着一件束袖的松花纱襦,由一条鞶带扎在腰里,下头一条墨青地洒腿裤子,脚踩一双小鹿皮靴,来到牌楼下叉手见礼。

  姑娘打扮得利索,话也说得利:“小人恭迎殿下。先前接到殿下的贵帖儿,敝坊主柴门有幸,本当奉箕帚相迎,只是我们坊主近日身体不适,不宜见客。”

  宣明珠已瞥见门扇后那一片翠『色』的裙角。

  她眉间闪过一片黯然,转了转小拇指上的翡翠戒指,故意笑:“什么奉箕相迎,怕不是想拿着扫帚撵我吧?她不见我,我就立地不走了,你不妨去问问你主家,从小到大,她何时耍赖赢过我?”

  话音方落,一人影刮风似的出了小楼。

  来到宣明珠面前,劈头便:“殿下几尺厚的脸皮?这种话也说得出口!”

  “小芝姐姐。”

  宣明珠红着眼开口,轻唤她儿时的昵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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